白站在窗前,看著對面的灰屋子。今天有點例外,灰把半垂的簾子全開,好像他們又把窗前的植物移動過。灰的屋子建在街角,正面向東,側面北。聽說這裡以前是一伙雜貨店,灰搬進來之後就把它用作經營畫廊,那是幾乎20多年之事,白顯然對這段歴史一無所知。白看著這屋子兩面落地大玻璃的簾子都全開,真活像一個水族缸。窗邊一株高高的細葉榕,右邊一叢也是碎葉子的,像水草。有時非常靜寂,有時又見有人從左邊的一方冒出來。其實,白常常留意這個水族缸,只不過很多時候灰屋子都是窗簾半垂,我從這個高角度實在是很難看得出整個究竟。灰引起白的注意是他留意到這個房子的住客有點比常人不同,總之,就是甚麼也不像,但又好像是甚麼。不久之前還看到灰的牆上一抹一抹色彩紛飛,心花怒放。現在看去又四壁蕩然,甚麼也沒有,活像一個簡約主義者。由於白的工作背景,灰的一些擺設物很容易觸發動白的敏感神經,例如窗口不遠,從天花垂吊下來的彈簧,白認出和以前在學校影棚使用的一模一樣,供燈頭使用。但灰的彈簧從來不見裝上甚麼燈頭,甚至,光脫脫的,甚麼也沒有裝上。白搬進來不久,看見這枚水族缸這些物件就聯想到對面可能是住著一個同行,不過越住得久就越覺得不是那回事。這個屋子根本不像一個影棚,甚至,灰怎的也不像是一個專業攝影師。很少見他拍照,只是有一回見他正在拍攝掛在牆上的一些甚麼東西,但甚麼燈具也沒有,還有,遠去看見他使用的照相機,鏡頭短小,一點也不像我們職業攝影師使用的,所以我可以斷定,他一定不是甚麼專業攝影師。不過,最像磁石吸著白的眼球的是大廳正中一張偌大的方桌,桌的上方垂吊下來一枚黑溜溜的大塊方型燈罩。這個燈好像從晨早到晚都是亮著,在不同時段,與環境的光源產生著互動的關係。當然,晚上它就是整阜空間的主角。白一看便感覺到這是一件好物。有一回,大概是徬晚時分,灰的簾子全開,白剛從外面拍照回來,站到窗前,剛拉開窗簾就被這個光景攝住了。灰的方桌放著一大盤果子,光從上面那枚方型吊燈投射下來,既柔和又有它適量反差明暗度,整片風景發生在一方有橡木紋的桌子上,活像一幅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還有,這時候窗外透進來那軟綿綿極低色温的日光餘輝,藍藍的,為那幅活生生靜物畫的暗位補上了一點兒波特箂爾的詩意。白想著,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燈具,但好像又曾經在甚麼雜誌上看過。它多麽不像我們現在使用的,布料的可以隨時收放的那種。可能是由於使用的物料不同,它的重手質感,它的流弧綫個體。可能是這個原故,它釋放出的光源是那麼柔軟,但又保持垂直集中。不像我所使用的,柔光四散。白忽然想到,有朋友說過,這裡附近的皇后街,以前有間專賣拍電影中古燈具改裝而成的燈飾物件,說不定灰的好物就是從那店檢拾回來。不過那店早已因為皇后街租金飆升,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