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使勁的去想,Papier Mâché如果用中文怎樣說。他在互聯網上搜尋,得來的答案是紙紥或紙糊。前者好像不大對勁,後者說了一點製作過程,但還是失卻了應有的神髓。其實,Papier Mâché源流自中國,也許是漢朝吧。想來,林買過一面陝西的羅漢面具,屬舊本,也就是用紙糊方式製作。也買過一面日本的,臉部冷冷雪白。大概也同樣是在儀式上使用,面具背後的人,代入另一個身分,與神對話。林想到把自己少年時期所寫的文字化作成為紙糊的時候,他倒沒有想過這一點,與神對話的淵源。也許林的靈感來自他的日本朋友N。N喜歡做Papier Mâché。有一回,他依據林海給他的照片,做了一枚林海的貓送給林海。貓橫約四吋,栩栩如生。貓如今安放在海的案頭,於是,海可以常常追思貓的健步少年。海有一組照片作品,是拍攝物件的前及後,兩張照片前後放在一枚通透的框架裡面。N送給林海的貓,海把它納入,作為這組照片的一部分。你看見貓,移身到照片框架的背後,你會看見貓的背。也是另一種立體主義吧。背後的故事也許是一個很好的課題。1988年林海在羅馬,路上遇到一匹馬,林舉起相機,在馬的背後拍了一個正中照。那麼漂亮,林想,猶如一棕少女的秀髮。林當時也為一份週刊寫專欄,發表文字及照片。他發刊了那張馬的照片,文字的題目「關於看一匹馬的角度」。他說,「那天我和妻子路過,看見馬的尾巴在我們面前活像一個多釆的小說」,「而它的尾巴和當時街上其他的風景一樣剛巧停留下來成為照片的一部分(1989)」。林想提出一個看事看物的角度。林想著,他早年所寫的文字,既然沒有閱讀的意義,既然留著只是為了不好忘卻的記憶,何不就將它們轉換成為一份實在的記憶物。於是林就想到Papier Mâché。也許,它們都不適宜輪廻成為一頭動物,因而發展出不必要的歧義。也許就簡單化作一枚抽象簡約的立方體,如果體積細小可以作紙鎮,如果體積略大可以用作承托花卉盆栽。畢竟,林與海都是對紙有著濃厚感情的人,所以他們生活的空間還是滿滿的四週都是紙本書冊。由於林多年都是營運畫廊,因工作關係,經常接觸照片版本文本,也較深領略到研究員對版本相關物的興致。林想,如果有這樣的一天,研究員發現了眼前小說的Papier Mâché版本一定會喜出望外。現代科技那麼進步,數百年後的今天,我們不是也能夠找出林布蘭當年畫作背後的伏線嗎。所以林也滿信,如果是有需要,利用甚麼X射線研究員大可以將他少年時期所寫的小說重組。也說不定視乎研究員的修養,可以把他的意識流段落作一個更完好的排序。我們的史前史也不就是這樣的組織起來。剛過去的星期天,林在紐約時報的週日雜誌看到Hermès一則廣告:一張具有手塗顏彩的Papier Mâché扶手坐椅。林開始懊悔當年那個小說寫得不那麼的長,不然今天大可以有足夠紙張造一具沙發,舒展更好的坐姿寫新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