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的家中有一株菩提榕,是朋友C多年前送給林海的。送來的時候只得一呎許,如今已是六呎有餘了。C說是從佛光山採枝回來,然後培根。來的時候C還交帶要放在陰暗處,但又要接近有陽光。幾年間,林看著它成長,也替它移換過幾趟盆子。現在它的根部粗壯,牢固地抓著盆中厚黑的泥土。不過也可以一提,林在它生長過程中,用幼線把它的橫向枝固定推向上方,所以它現在的枝葉都是向上生長,而不是喧嘩地橫向。林坐在那缺了一角的圓形雲石枱邊,邊用著他的早餐,邊看著離他約五呎許的榕。榕雖然說是粗壯,也病過好幾回。有一回全部葉子落掉了,不過掉完葉子又重獲新生。林看見它的新生,拍了一張照片傳給他的好友G,G又寫了一首詩讚頌榕的生命。G在剛過去的十二月渡過了他八十六歲的生辰。人生也大抵起落無常,大半年前榕又病了,落得一地葉子。通常,當榕得病,林的女兒就會混拌一種植物油,讓林可以霧噴在樹的葉子上。不過之前還得有一個工序,就是要把樹移到屋外,用強力水噴,將黏聚在葉上的害蟲冲走。這大半年來林都是這麼忙碌,生活和心境都忙,就顧不到榕了。不過這一趟,榕一面不斷掉葉子一面生出新葉子,好像獨自頑強地與害蟲博鬥。K來探林,看見榕,K對林說,你要多給點陽光。後來林把榕移近窗旁。過了幾天,林的女兒又說,榕會把病傳染給別的樹。現在,榕看到陽光,又與他樹有點距離。榕站在一桌新裝置的玻璃展示枱旁邊,枱的厚手玻璃之下,放了剛從香港運回來,海展覽過後的照片及書。照片有點傷感。榕的主幹彎身靠向枱面,看著海的照片,葉子疏透著上面投射下來的光。海問榕,你懂甚麼是彼岸?嗯。榕答說,對岸那不就是另外一個世界。海在水邊。腳還沒有涉水,她回過頭,有點捨不得她那麼多要好的朋友。榕對海說,岸只是一個概念。正如時間也只是一個概念。海想起女兒,她們一起看科幻電影,一同相信時間只是不同頻道參數的說法。海想,那麼這個點子大抵對著了。榕說,再說你如今也來去自如。林邊吃著他自己烘焙的麵包,邊看著榕。榕看來這幾天已沒有再落葉,而且,樹腰之際又新長了不少葉子。林的女兒提醒林不要重複地每早進食那麼多麵包,林依了一點她的勸告,一面減下麵包的量度,一面開始重拾以前他每晚弄湯的作業。那幾個月來,由於海進食困難,林每晚弄湯,不同品種輪換,湯自深夜煮至天亮。林海一同用湯作早餐。海對林說,每日早餐的湯最知味。可是,湯也留不住海。林獨自喝著湯,一月的陽光濃烈,氣溫冰凍異常。湯的味道豐厚,夾雜交織著不同層次,這一回,著實還多了一層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