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04

17. (嚴)

嚴對林說:夜已深,你送海回家吧。(準確地說林當時應該稱作木,那個時候,他還是單身)林記憶中嚴好像從工作案頭的小瓶子遞給他一枝花,但怎的林也記不起那枝花的去向。大概還是仍然留在有長長咕𠱸的坐椅間。木枘地笨拙不動。林沒依嚴的建議送海回家,他們各自走進深沉的夜,各朝西環北角東西兩個方向,帶著半肚子醉意,登上暖黃色的十四座,車子大步開向明天的記憶。兩個年青小伙子,林海初遇,一下子,喝光了嚴手頭的玫瑰露。這天下午,林海一衆同學,為學校正要籌組的刊物,一同去訪問一名知名設計師。之後,大伙在松竹樓晚飯,飯後同學們都朝晚間的一項深造班插畫課程上課去。海對這個課程沒興趣,林有興趣但又因為低了一班不得而入。林海第一趟認識。哦,海說,海告訴林她有看林在一份週刊寫的專欄。林天馬行空喜歡超現實,寫到看見自己的頭顱如足球在地上滾動。那真是一個滾動的年代,是個插畫班的同學,部分便是後來籌組插圖社的骨幹成員。插圖社對香港新一代視覺文化影響至深,可惜不諳背景的人對這源頭不為所察。香港的插圖社,日本的 Flamingo Studio,美國的Push Pin Studios,甚至多倫多的Reactor,要是有心而又明眼的人,一定可以一爐冶出東西間當時那份相互的呼喚。林心想,假若當時他被納入是個課程與衆人一共,他必是日後插圖社的一員。也許執筆的人早已意有所屬,讓這個小說這兩口子去另寫新的篇章。既然衆人都上課去,不知是誰建議,兩人不期然走向了在松竹樓附近,嚴新開了不久的書店。嚴的書店座落進入跑馬地必經之路,在路之轉角。建築物順著街勢邊角建成弧型。書店在二樓,一度弧型的大玻璃窗,迎接著外面的風景。窗外有一株大樹。林移居多倫多之後,每趟回港,乘坐雙層巴士經過這弧型大窗必會湧出一番記憶。樹也生長了不少圈圈圓紋。書店經營了多年,後來,也許是租金不斷上漲之故,書店停業。新來的租客經營髪型屋。相信不少居港的朋友都有林一樣的記憶,窗外望到嚴太正在整理書架上的冊藉,也許台灣又新近運來了一批雄獅美術近版的叢書。嚴是雄獅在香港的代理。嚴正在來回踱步,想來他正構思當晚要完成的漫畫稿。也許,嚴正在中堂展室與來看展覽的人交談。嚴的書店在二樓,沿地面樓梯直上,書店入口正是店的中腰,往右是書店正室,面大窗。書店業務主要是嚴太經營。往左即中室,用作畫廊,常設有展覽。後室為嚴的工作間,也即是來訪朋友聊天之地。在打後的日子,林海在這片空間著實喝了不少嚴的玫瑰露。意想不到一種在平民間經常飲用的烈性酒料,竟然可以仿如今天的携行硬盤,一下間呼喚出一個年代的海量記憶。林是開始來嚴的書店之後才認識嚴,來了幾次便熟稔起來。嚴是當時知名的漫畫創作人,對林來說當然不是陌生。嚴對年青人的攜掖以及對書店空間的調度,深深的烙在林的潛意識裡。所以後來林海在不同時期的工作室,甚至及後的畫廊,必是朋友聚腳之地。林在嚴的書店展室展出了他的第一個攝影展覽(1976)。當時照片細小,高山流水過了即近五十年的今天,有部分放在正要開始的展覽,作為回顧物。那確是一條頗長的路,林把海送到西環的家,然後又獨自乘車自港島的西邊回到東邊的北角。過了一段時期,海搬家往西灣河,林海在港島東邊同一個方向,道途縮近了。林與一衆朋友協助海搬家。林在他的專欄文字留下了一個記憶「門在右邊。我在沈默。你在朗誦葉維簾。這兩個人都在一部小說裡。赫然發現自己的頁數。然後問及對方,那是一扇怎樣的門。然後互相點頭。這一章竟然如此的沒有華麗詞藻。(1975)」林一直念想著那弧型大窗前面的老樹,今天也許髪型屋都已經不在,城市的新規劃會不會將老樹遷移甚至把它易改成為木件裝飾物。也許,那只不過是猜想,老樹依然鬱鬱蔥蔥。圈圈的環輪滲著滴滴的過去。在進入跑馬地的中途,向途人敍述港島的遠事。林想,還是應該從光明處著想,當年那篇文字,在結尾之處不也就是那麼明亮開闊「一本美麗的書。在風中的門。這兩個人。這些日子。在呼嘯抑揚。在頓錯紛飛。(1975)」